万里烟霞录
第3章 夜鸦衔信
寅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响，码头的火把渐次熄灭。
萧砚蹲在“白鹭号”焦黑的龙骨旁，指尖刮下一片黏在船板的黑灰——是火磷燃烧后的残渣。
王川举着灯笼凑近，火光映出他脸上结痂的血痕：“百户，工部的人天亮就来收尸，咱还查个什么劲？”
“查他们不想让咱们查的。”
萧砚甩掉指间灰烬，摸出半块虎符。
月光透过裂痕，在掌心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三个月前父亲咽气时，攥着这铜牌的手也是这般青筋暴起，仿佛要捏碎某个看不见的仇敌。
王川缩了缩脖子。
他跟着这位百户刚满半年，始终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明明顶着世袭的百户衔，偏被镇抚司打发来查漕运亏空；瞧着整日插科打诨，昨夜炸成火海的码头却能硬生生救下百来号人。
“上个月盐课司的刘主簿。”
萧砚忽然开口，靴尖踢开半截断箭，“收了漕帮三百两雪花银，放了三船私盐进金陵。”
王川手一抖，灯笼差点燎着萧砚的鬓角：“您怎么……他小妾的胭脂铺子，用的可是扬州官窑的瓷瓶。”
萧砚站起身，官服下摆还在滴水，“朝廷给九品官的俸禄，买不起那玩意儿。”
江风卷着焦味灌进喉咙，王川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萧砚蹲在户部门口嗑瓜子，随手把壳弹到巡街御史的乌纱帽上——这般荒唐人物，怎会连瓷瓶的窑口都认得？
苏挽挎着药篓从尸堆旁经过，银针在袖口若隐若现。
萧砚冲她晃了晃虎符：“劳驾，借个火。”
女子脚步微顿，药篓里飘出艾草香：“火折子两文钱一支。”
“记镇抚司账上。”
萧砚咧嘴一笑，扯动嘴角结痂的伤口。
昨夜这姑娘用弯针缝他臂上刀伤时，也是这般冷着脸讨药钱。
火苗蹿起的刹那，虎符裂痕中闪过一线幽蓝。
萧砚眯起眼——这是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最后一样东西。
工部新铸的火器图纸，兵部盖过章的调兵文书，锦衣卫暗桩的名册……老宅书房里烧成灰的秘密太多，唯独这半块铜牌烧不化。
“昨夜戌时三刻。”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西市更夫老孙头往衙门递了封信。”
王川愣住。
他记得那更夫，是个哑了半边的孤老头，平日连铜锣都敲不响。
“信上说，冬至夜码头有批红货要走白鹭号。”
萧砚转动虎符，蓝光在指缝间游走，“落款是‘寒鸦’。”
江涛拍岸声突然变得刺耳。
王川想起爆炸前那诡异的寂静——灯笼齐暗的刹那，萧砚拽着女医师滚向货箱的背影，快得不像个终日懒散的纨绔。
“您早知道要出事？”
萧砚不答，抬脚碾碎一只从焦尸里爬出的蜈蚣。
六日前他收到密信时，确实当是盐枭故弄玄虚。
首到“白鹭号”被一炮轰进了海底。
苏挽的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停在十步开外：“百户大人。”
萧砚抬眼，见她指尖捏着枚青铜弹壳，边缘还沾着黑火药：“从死者颅骨取出来的。”
弹壳内壁刻着蝇头小楷，王川凑近才看清是“天启西年 兵部监造”——正是工部呈给神机营的新制火器编号。
“寒鸦……”萧砚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父亲灵堂上那串湿脚印。
守灵那夜暴雨倾盆，却有未沾泥水的纸钱整整齐齐码在棺椁前，像极了传说中专报凶信的夜鸦衔来的买路钱。
江雾漫过残桅，远处传来工部马车的轱辘声。
萧砚将虎符收回怀中，冰凉的铜面贴在心口。
父亲咽气前瞪圆的双眼突然清晰起来——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浑浊，而是某种未说出口的惊怒。
“查三件事。”
他踢了踢王川的靴跟，“第一，上月经漕运进京的闽王贡品清单；第二，兵部这半年告老还乡的匠人；第三……”他望向苏挽消失在雾中的背影，“查查太医院近五年失踪的医师名录。”
王川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晨雾中远去的萧砚走得摇摇晃晃，官服破口处露出染血的绷带，背影却挺得比镇抚司门前的石狮还首。
卯时的晨光刺破云层时，萧砚蹲在老宅后院的枣树下。
一坛埋了五年的竹叶青启了封，酒液淋在龟裂的树根上。
父亲生前总说，锦衣卫的血浇不活草木，如今看来连酒也醉不了死人。
半片鎏金甲从袖中滑落，五趾龙爪在日光下泛着冷芒。
萧砚想起爆炸前黑帆船上那只癫狂的独眼——那人撕开蒙面布冲他狞笑时，豁了口的门牙与三年前刑部画像上的倭寇头子分毫不差。
而那张画像上的人，本该和其他倭寇一样，死在菜市口刽子手的刀下。
萧砚蹲在“白鹭号”焦黑的龙骨旁，指尖刮下一片黏在船板的黑灰——是火磷燃烧后的残渣。
王川举着灯笼凑近，火光映出他脸上结痂的血痕：“百户，工部的人天亮就来收尸，咱还查个什么劲？”
“查他们不想让咱们查的。”
萧砚甩掉指间灰烬，摸出半块虎符。
月光透过裂痕，在掌心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三个月前父亲咽气时，攥着这铜牌的手也是这般青筋暴起，仿佛要捏碎某个看不见的仇敌。
王川缩了缩脖子。
他跟着这位百户刚满半年，始终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明明顶着世袭的百户衔，偏被镇抚司打发来查漕运亏空；瞧着整日插科打诨，昨夜炸成火海的码头却能硬生生救下百来号人。
“上个月盐课司的刘主簿。”
萧砚忽然开口，靴尖踢开半截断箭，“收了漕帮三百两雪花银，放了三船私盐进金陵。”
王川手一抖，灯笼差点燎着萧砚的鬓角：“您怎么……他小妾的胭脂铺子，用的可是扬州官窑的瓷瓶。”
萧砚站起身，官服下摆还在滴水，“朝廷给九品官的俸禄，买不起那玩意儿。”
江风卷着焦味灌进喉咙，王川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萧砚蹲在户部门口嗑瓜子，随手把壳弹到巡街御史的乌纱帽上——这般荒唐人物，怎会连瓷瓶的窑口都认得？
苏挽挎着药篓从尸堆旁经过，银针在袖口若隐若现。
萧砚冲她晃了晃虎符：“劳驾，借个火。”
女子脚步微顿，药篓里飘出艾草香：“火折子两文钱一支。”
“记镇抚司账上。”
萧砚咧嘴一笑，扯动嘴角结痂的伤口。
昨夜这姑娘用弯针缝他臂上刀伤时，也是这般冷着脸讨药钱。
火苗蹿起的刹那，虎符裂痕中闪过一线幽蓝。
萧砚眯起眼——这是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最后一样东西。
工部新铸的火器图纸，兵部盖过章的调兵文书，锦衣卫暗桩的名册……老宅书房里烧成灰的秘密太多，唯独这半块铜牌烧不化。
“昨夜戌时三刻。”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西市更夫老孙头往衙门递了封信。”
王川愣住。
他记得那更夫，是个哑了半边的孤老头，平日连铜锣都敲不响。
“信上说，冬至夜码头有批红货要走白鹭号。”
萧砚转动虎符，蓝光在指缝间游走，“落款是‘寒鸦’。”
江涛拍岸声突然变得刺耳。
王川想起爆炸前那诡异的寂静——灯笼齐暗的刹那，萧砚拽着女医师滚向货箱的背影，快得不像个终日懒散的纨绔。
“您早知道要出事？”
萧砚不答，抬脚碾碎一只从焦尸里爬出的蜈蚣。
六日前他收到密信时，确实当是盐枭故弄玄虚。
首到“白鹭号”被一炮轰进了海底。
苏挽的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停在十步开外：“百户大人。”
萧砚抬眼，见她指尖捏着枚青铜弹壳，边缘还沾着黑火药：“从死者颅骨取出来的。”
弹壳内壁刻着蝇头小楷，王川凑近才看清是“天启西年 兵部监造”——正是工部呈给神机营的新制火器编号。
“寒鸦……”萧砚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父亲灵堂上那串湿脚印。
守灵那夜暴雨倾盆，却有未沾泥水的纸钱整整齐齐码在棺椁前，像极了传说中专报凶信的夜鸦衔来的买路钱。
江雾漫过残桅，远处传来工部马车的轱辘声。
萧砚将虎符收回怀中，冰凉的铜面贴在心口。
父亲咽气前瞪圆的双眼突然清晰起来——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浑浊，而是某种未说出口的惊怒。
“查三件事。”
他踢了踢王川的靴跟，“第一，上月经漕运进京的闽王贡品清单；第二，兵部这半年告老还乡的匠人；第三……”他望向苏挽消失在雾中的背影，“查查太医院近五年失踪的医师名录。”
王川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晨雾中远去的萧砚走得摇摇晃晃，官服破口处露出染血的绷带，背影却挺得比镇抚司门前的石狮还首。
卯时的晨光刺破云层时，萧砚蹲在老宅后院的枣树下。
一坛埋了五年的竹叶青启了封，酒液淋在龟裂的树根上。
父亲生前总说，锦衣卫的血浇不活草木，如今看来连酒也醉不了死人。
半片鎏金甲从袖中滑落，五趾龙爪在日光下泛着冷芒。
萧砚想起爆炸前黑帆船上那只癫狂的独眼——那人撕开蒙面布冲他狞笑时，豁了口的门牙与三年前刑部画像上的倭寇头子分毫不差。
而那张画像上的人，本该和其他倭寇一样，死在菜市口刽子手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