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烟霞录
第4章 鬼见愁
西市的梆子声漏了三响，更夫老孙头常蹲的墙角积了层薄霜。
萧砚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晨露，官服下摆沾了昨夜码头带来的焦灰。
他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炊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眼角余光扫过街边支起的早点摊。
卖馄饨的老汉正往汤锅里撒葱花，木勺磕在锅沿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萧砚记得，老孙头平日里就喜欢蹲在这口锅子旁，用缺了角的陶碗喝汤。
那哑了半边的嗓子含混不清，总是把“百户”说成了“矮户”。
转过两道逼仄的窄巷，霉味混着尿骚气扑面而来。
萧砚在斑驳的门板前驻足，指节叩在褪色的春联上。
门轴吱呀声惊醒了蜷在门缝里的野猫，黑影窜过时带翻了墙角的陶罐。
“老孙头，衙门给你发赏银——”话音戛然而止。
半截蜡烛滚在门槛内侧，烛泪凝成狰狞的鹰爪状。
萧砚俯身捡起烛台，拇指抹过蜡油边缘——尚带余温。
他反手按住腰间绣春刀，靴尖抵开门缝的瞬间，浓重的铁锈味顺着鼻腔钻进来。
晨光斜斜切进窗棂，照见老孙头僵坐竹椅的身形。
老人脖颈不自然地向右扭曲，浑浊的眼珠盯着梁上悬空的麻绳，破棉袄前襟浸透暗红。
最扎眼的是喉头三枚铜钱，边缘打磨得薄如蝉翼，整整齐齐嵌在皮肉里。
萧砚用刀鞘挑起麻绳，断口处的纤维像被利齿啃过。
他蹲身细看老孙头脚边的炭盆，灰烬里半张未燃尽的黄纸，隐约能辨出“亥时三刻”、“孙更夫”几个字。
窗台霜痕上有道极浅的鞋印，前掌纹路似竹叶。
“三更断魂钱...”他捻起染血的铜币，冰凉的触感激得后颈寒毛倒竖。
这是沧州“鬼见愁”一脉的杀人规矩，专给线人送终的买命钱。
二十年前该派被锦衣卫剿灭，没想到还有人会使这手。
门外忽有脚步声逼近。
萧砚闪身贴住门框，绣春刀悄然出鞘三寸。
卖馄饨的老汉端着海碗探头：“老孙头，你昨儿大半夜的要什么羊汤啊，还得辛苦我大清早的跑过来取碗...”寒光掠过老汉眼前，刀背压住他颤抖的喉结。
萧砚盯着汤碗里漂浮的羊肺：“昨夜几时送的汤？”
“亥...亥时刚过。”
老汉膝盖发软，羊杂汤泼湿了裤脚，“我放下碗就走了，真没见着旁人！”
刀锋擦着老汉耳畔钉入门框。
萧砚从怀里摸出块碎银抛过去：“买你十碗羊汤，半刻钟后去官府报官。”
老汉连滚带爬跑开时，他正用帕子盖住窗台的鞋印——竹叶纹里沾着星点绿漆，是官船货舱常用的防潮漆。
萧砚将印着鞋印的帕子收入怀中，转身扫视逼仄的土屋。
灶台上的豁口陶碗还盛着半碗凝着油花的羊汤，几根泡发的粉条黏在碗沿。
他蹲身掀起炕席，霉烂的稻草下压着本黄历，纸页间，用木炭圈出一个日期，正是昨日。
窗外的晨光斜斜切进来，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细密的蛛网。
萧砚用刀尖挑起炕头散落的烟丝，焦褐色的碎末里混着几粒暗红的花籽。
这是闽南特产的相思子，吸食之后只需片刻便会失去神智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据说东厂经常用此来审讯那些难啃的硬骨头，老孙头一个北地更夫，怎会有这种毒物？
"百户！
"王川气喘吁吁地撞开木门，官帽歪斜地挂在后脑勺，"工部那帮孙子把码头围了，非说咱们镇抚司越权......"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瞪着竹椅上扭曲的尸体，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萧砚用刀鞘拨开老孙头僵硬的右手，掌纹里嵌着黑褐色的血痂。
昨夜爆炸前这双手还攥着铜锣，此刻指甲缝里却残留着靛青的染料——与盐帮"黑水蛟"刺青的色泽如出一辙。
"更夫的尸首让刑部拉走。
"他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窗棂积灰，"就说镇抚司查漕运亏空，线人反被盐枭报复灭口，让他们给我一个交代。
"王川的喉结上下滚动："可这铜钱......""沧州鬼见愁二十年前就绝户了。
"萧砚用帕子包住三枚染血的铜币，金属碰撞声清脆如更漏，"还有三年前菜市口斩首的倭寇，京城多少百姓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江风卷着咸腥味灌进屋内，王川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昨夜黑帆船上癫狂的独眼龙，那人的倭刀分明刻着萨摩藩的菊纹——与三年前刑场验明正身的倭寇头子佩刀一模一样。
萧砚的靴底碾过炭灰，未燃尽的黄纸碎片在晨光中蜷曲。
父亲咽气前攥着虎符的模样突然闪过，那暴起的青筋与老孙头僵硬的指节竟有七分相似。
都是被丝线缠住的傀儡，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徒劳地挣扎。
梆子声遥遥传来，惊飞檐下栖息的麻雀。
萧砚起身掸去官服下摆的炭灰，虎符的棱角硌着心口发疼。
父亲灵堂上的纸钱，刑场失踪的倭寇，复现江湖的鬼见愁，这些散落的碎片正在暗处拼出骇人的图景。
而能同时操纵东瀛浪人与中原杀手的，绝不止是盐枭漕帮之流。
日头攀上房檐时，萧砚蹲在通宝典当行的屋脊上。
斜对面的胭脂铺刚卸下门板，掌柜娘子正用鸡毛掸子轻扫锦盒上的浮尘。
鎏金漆盒映着天光，晃得人眼前发花——正是盐课司刘主簿小妾惯用的那款扬州官窑瓷。
当铺后院忽然响起车轱辘声。
西个短打汉子推着板车从角门出来，油布下隆起长条状的轮廓。
萧砚眯眼细看，车辙在青石板上压出的痕迹深浅不一，像是装着铁器与木箱。
板车拐进暗巷的刹那，领头的汉子突然捂住喉咙倒地。
三枚铜钱嵌在颈侧，血沫从齿缝间溢出时，余下三人己抽出短刀背靠背站立。
萧砚的瞳孔微微收缩——杀人手法与老孙头如出一辙。
瓦片轻响，黑影从邻院梧桐树冠间掠过。
萧砚腾身跃下屋檐，绣春刀劈开扑面的柳絮时，板车上的油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漆黑的铜管——与昨夜轰碎码头的神机炮别无二致。
萧砚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晨露，官服下摆沾了昨夜码头带来的焦灰。
他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炊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眼角余光扫过街边支起的早点摊。
卖馄饨的老汉正往汤锅里撒葱花，木勺磕在锅沿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萧砚记得，老孙头平日里就喜欢蹲在这口锅子旁，用缺了角的陶碗喝汤。
那哑了半边的嗓子含混不清，总是把“百户”说成了“矮户”。
转过两道逼仄的窄巷，霉味混着尿骚气扑面而来。
萧砚在斑驳的门板前驻足，指节叩在褪色的春联上。
门轴吱呀声惊醒了蜷在门缝里的野猫，黑影窜过时带翻了墙角的陶罐。
“老孙头，衙门给你发赏银——”话音戛然而止。
半截蜡烛滚在门槛内侧，烛泪凝成狰狞的鹰爪状。
萧砚俯身捡起烛台，拇指抹过蜡油边缘——尚带余温。
他反手按住腰间绣春刀，靴尖抵开门缝的瞬间，浓重的铁锈味顺着鼻腔钻进来。
晨光斜斜切进窗棂，照见老孙头僵坐竹椅的身形。
老人脖颈不自然地向右扭曲，浑浊的眼珠盯着梁上悬空的麻绳，破棉袄前襟浸透暗红。
最扎眼的是喉头三枚铜钱，边缘打磨得薄如蝉翼，整整齐齐嵌在皮肉里。
萧砚用刀鞘挑起麻绳，断口处的纤维像被利齿啃过。
他蹲身细看老孙头脚边的炭盆，灰烬里半张未燃尽的黄纸，隐约能辨出“亥时三刻”、“孙更夫”几个字。
窗台霜痕上有道极浅的鞋印，前掌纹路似竹叶。
“三更断魂钱...”他捻起染血的铜币，冰凉的触感激得后颈寒毛倒竖。
这是沧州“鬼见愁”一脉的杀人规矩，专给线人送终的买命钱。
二十年前该派被锦衣卫剿灭，没想到还有人会使这手。
门外忽有脚步声逼近。
萧砚闪身贴住门框，绣春刀悄然出鞘三寸。
卖馄饨的老汉端着海碗探头：“老孙头，你昨儿大半夜的要什么羊汤啊，还得辛苦我大清早的跑过来取碗...”寒光掠过老汉眼前，刀背压住他颤抖的喉结。
萧砚盯着汤碗里漂浮的羊肺：“昨夜几时送的汤？”
“亥...亥时刚过。”
老汉膝盖发软，羊杂汤泼湿了裤脚，“我放下碗就走了，真没见着旁人！”
刀锋擦着老汉耳畔钉入门框。
萧砚从怀里摸出块碎银抛过去：“买你十碗羊汤，半刻钟后去官府报官。”
老汉连滚带爬跑开时，他正用帕子盖住窗台的鞋印——竹叶纹里沾着星点绿漆，是官船货舱常用的防潮漆。
萧砚将印着鞋印的帕子收入怀中，转身扫视逼仄的土屋。
灶台上的豁口陶碗还盛着半碗凝着油花的羊汤，几根泡发的粉条黏在碗沿。
他蹲身掀起炕席，霉烂的稻草下压着本黄历，纸页间，用木炭圈出一个日期，正是昨日。
窗外的晨光斜斜切进来，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细密的蛛网。
萧砚用刀尖挑起炕头散落的烟丝，焦褐色的碎末里混着几粒暗红的花籽。
这是闽南特产的相思子，吸食之后只需片刻便会失去神智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据说东厂经常用此来审讯那些难啃的硬骨头，老孙头一个北地更夫，怎会有这种毒物？
"百户！
"王川气喘吁吁地撞开木门，官帽歪斜地挂在后脑勺，"工部那帮孙子把码头围了，非说咱们镇抚司越权......"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瞪着竹椅上扭曲的尸体，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萧砚用刀鞘拨开老孙头僵硬的右手，掌纹里嵌着黑褐色的血痂。
昨夜爆炸前这双手还攥着铜锣，此刻指甲缝里却残留着靛青的染料——与盐帮"黑水蛟"刺青的色泽如出一辙。
"更夫的尸首让刑部拉走。
"他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窗棂积灰，"就说镇抚司查漕运亏空，线人反被盐枭报复灭口，让他们给我一个交代。
"王川的喉结上下滚动："可这铜钱......""沧州鬼见愁二十年前就绝户了。
"萧砚用帕子包住三枚染血的铜币，金属碰撞声清脆如更漏，"还有三年前菜市口斩首的倭寇，京城多少百姓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江风卷着咸腥味灌进屋内，王川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昨夜黑帆船上癫狂的独眼龙，那人的倭刀分明刻着萨摩藩的菊纹——与三年前刑场验明正身的倭寇头子佩刀一模一样。
萧砚的靴底碾过炭灰，未燃尽的黄纸碎片在晨光中蜷曲。
父亲咽气前攥着虎符的模样突然闪过，那暴起的青筋与老孙头僵硬的指节竟有七分相似。
都是被丝线缠住的傀儡，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徒劳地挣扎。
梆子声遥遥传来，惊飞檐下栖息的麻雀。
萧砚起身掸去官服下摆的炭灰，虎符的棱角硌着心口发疼。
父亲灵堂上的纸钱，刑场失踪的倭寇，复现江湖的鬼见愁，这些散落的碎片正在暗处拼出骇人的图景。
而能同时操纵东瀛浪人与中原杀手的，绝不止是盐枭漕帮之流。
日头攀上房檐时，萧砚蹲在通宝典当行的屋脊上。
斜对面的胭脂铺刚卸下门板，掌柜娘子正用鸡毛掸子轻扫锦盒上的浮尘。
鎏金漆盒映着天光，晃得人眼前发花——正是盐课司刘主簿小妾惯用的那款扬州官窑瓷。
当铺后院忽然响起车轱辘声。
西个短打汉子推着板车从角门出来，油布下隆起长条状的轮廓。
萧砚眯眼细看，车辙在青石板上压出的痕迹深浅不一，像是装着铁器与木箱。
板车拐进暗巷的刹那，领头的汉子突然捂住喉咙倒地。
三枚铜钱嵌在颈侧，血沫从齿缝间溢出时，余下三人己抽出短刀背靠背站立。
萧砚的瞳孔微微收缩——杀人手法与老孙头如出一辙。
瓦片轻响，黑影从邻院梧桐树冠间掠过。
萧砚腾身跃下屋檐，绣春刀劈开扑面的柳絮时，板车上的油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漆黑的铜管——与昨夜轰碎码头的神机炮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