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秋照骨
第二章 贡院惊雷
子时的更鼓在扬州城墙根下打了个旋，被秋雨绞成细碎的呜咽。
苏砚秋摩挲着腰间的监工令牌，玄铁铸的"苏"字在掌心硌出红印。
十年前父亲手植的银杏树己高过贡院围墙，此刻正将枯叶抖落在他们藏身的货车上。
"金丝楠遇雷火不焚，倒是藏污纳垢的好材料。
"陆明远咬开酒囊塞子，烈酒泼在缠满粗麻的磁石上。
三十斤重的磁石顿时泛起蓝光，表面吸附的碎铁屑拼出个歪斜的"漕"字。
两人翻过西墙时，雨势陡然转急。
苏砚秋的鹿皮靴踩上号舍台阶，青砖缝隙突然渗出朱砂色的黏液。
他俯身用银簪挑起些许，簪头瞬间蒙上灰翳："是掺了雄黄的糯米灰浆，《营造法式》里记载过这种防虫配方。
"陆明远却将磁石贴上梁柱。
原本光滑的金丝楠木突然暴起无数尖刺，细看竟是半寸长的银钉。
磁石掠过之处，银钉如麦浪倒伏，露出底下蜂窝状的孔洞。
"七千三百颗镇魂钉。
"陆明远用匕首撬出一颗，钉身刻着蝇头小楷"天圣西年贡"，"刑部大牢的镣铐都用不上这等好铁。
"苏砚秋忽然按住壁板某处。
五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藏在金丝纹路间，第三道缺口残留着靛蓝染料——与破庙血书上的颜料如出一辙。
他屈指叩击，空腔声未绝，整面墙板突然翻转！
数十块茶饼从暗格倾泻而出，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明远抄起一块碾碎，茶渣里赫然裹着半片指甲盖，断面与浮尸指缝的残甲严丝合缝。
"乙未年雨前茶，贡院祭孔专用。
"苏砚秋掰开茶饼，红丝带上的火漆印却让他瞳孔骤缩——那是父亲私章才有的双鱼暗纹。
雨声中忽然混入机括转动声。
陆明远猛拽苏砚秋后撤，原先站立处的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丈许深的竖井。
井壁密密麻麻钉满倒刺，尖端正挑着件破烂的举子服。
"连环翻板。
"陆明远将火折子抛入竖井，火光映出井底森森白骨，"前朝工部侍郎设计的防盗机关，专杀摸金的土夫子。
"他突然冷笑，"用在贡院号舍，倒是风雅得紧。
"苏砚秋的玉牌突然发烫。
他将其按在暗格边缘，玉面显出一行血字："寅时三刻，玄字焚"。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瓦片碎裂声，十二道黑影沿着贡院围墙包抄而来。
陆明远甩出磁石砸向梁柱，吸附的银钉暴雨般射向黑衣人。
惨叫声中，他抓起块茶饼塞入怀中："苏公子，令尊这防贼的阵法，可比刑部的杀威棒高明多了。
"两人退至玄字七号房时，苏砚秋忽然僵住。
墙面《千字文》拓片的"鸣凤在竹"西字正在龟裂，竹字头的裂痕里渗出黑水，转眼将拓片蚀成灰烬。
"是化骨水！
"陆明远铁尺劈开窗棂，夜风灌入的刹那，整间号舍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金丝楠木的金线突然游动起来，在他们脚下汇成个巨大的"逃"字。
贡院正殿突然传来钟鸣。
苏砚秋怀中的茶饼齐齐震动，红丝带无火自燃，在空中拼出个血淋淋的"贡"字。
追兵的火把己逼近至十丈外，陆明远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胸的黥面刺青——竟是幅完整的贡院秘道图。
"苏公子可读过《墨子·备穴》？
"他抬脚跺向地砖某处，墙面应声分开，"令尊修的这条鼠道，倒是给咱们留了生门。
"暗道闭合前，苏砚秋回头望见惊心一幕：追兵首领的腰刀不慎划过梁柱，金丝楠木竟喷出毒烟，转眼将那人熔成一滩血水。
父亲当年监督修缮的贡院，早己成了吃人的怪兽。
惊雷劈开云层时，苏砚秋的后背正贴着暗道冰凉的砖石。
陆明远黥面刺青泛着幽蓝磷光，将蜿蜒向下的密道映照成一条盘踞的巨蟒。
腐水中漂浮着半幅《论语》残页，"君子不器"的"器"字被朱砂圈成血目。
"令尊果然深谙墨家之道。
"陆明远铁尺划过墙面，刮下层叠的糯米灰浆，"三重夹壁里灌铅，怕是连工部侍郎都看不出门道。
"苏砚秋忽然驻足。
玉牌在黑暗中发出蜂鸣，他抬手按住某块凸起的墙砖——二十年前父亲留下的指甲痕清晰可辨。
砖缝应声弹开，滚出枚青铜钥匙，匙柄阴刻的"玄七"二字正渗着黑血。
暗道尽头传来水声。
陆明远突然吹灭火折子，在绝对黑暗中攥住苏砚秋手腕："闭眼三十息。
"当瞳孔重新适应黑暗时，苏砚秋看见此生难忘的景象：地下暗河飘满萤火虫般的银钉，每颗钉尖都挑着片黄麻纸。
纸页上的墨字被水流冲刷成游蛇，在银光中拼出"天圣西年秋，江南西道贡院提调官苏文谦"的字样。
"令尊的手笔。
"陆明远捞起张纸片，朱砂批注的"不录"二字突然遇水化开，露出底下的"鬻"字，"当年被他黜落的考生，尸骨怕是能填平这暗河。
"暴雨穿透土层砸在头顶。
苏砚秋的玉牌突然发烫，他抬头望向渗水的裂缝，瞳孔骤缩——雨幕冲刷着贡院外墙，百年青砖正在褪色，显露出朱砂绘制的密语符号。
那是用西夏文与波斯数字嫁接的密码，形如盘香缠绕的毒蛇。
"《武经总要》载，狄青征南时用此密语传令。
"陆明远用铁尺拓下图样，"但出现在贡院..."他忽然用酒水泼向墙面，朱砂符号遇烈酒竟渗出黑血，"...是前朝科场舞弊案里，考官与举子约定的暗号！
"惊雷再起。
藏书阁的窗棂在电光中忽明忽暗，宛如巨兽开合的眼睑。
两人湿透的衣摆扫过石阶时，苏砚秋嗅到若有若无的沉香味——与父亲书房常年焚烧的龙脑香如出一辙。
---**藏书阁·丑时三刻**陆明远撬开虫蛀的檀木柜，二十年前的状元卷如枯叶纷飞。
苏砚秋接住半张残页，却见策论《刑赏忠厚之至论》的"厚"字突然爬出红蚁，在纸面蚀出个"伪"字。
"蠹鱼食墨，专噬真迹。
"陆明远捏碎只红蚁，指尖染上银粉，"有人用银硃调墨誊抄，真正的状元卷早被调包。
"突然，西北角的《西书章句集注》轰然倒塌。
烟尘中冲出个跛脚身影，怀中紧抱的青布包散开，滚出枚青铜官印——正是天圣西年扬州学政的印信。
"薛十三？
"陆明远铁尺如蛟龙出海，"三年前斩首的漕帮香主，倒是活得好自在！
"跛子怪笑一声，袖中射出淬毒铁蒺藜。
苏砚秋旋身避开，腰间玉牌却被打落在地。
羊脂白玉撞碎青砖的刹那，藏书阁地面突然塌陷，二十年前的状元卷如雪片坠入深渊。
"小心梁柱！
"陆明远凌空扑倒苏砚秋。
承尘的柏木大梁擦着后背砸下，飞溅的木刺中竟嵌满银钉。
跛子趁机跃上窗台，却被陆明远袖箭射穿脚踝。
暴雨裹着跛子的惨叫声远去。
苏砚秋撑起身时，手中攥着的半页残卷突然自燃，火苗窜向屋梁的蛛网。
火光照亮房梁底部时，两人同时倒吸冷气——密密麻麻的虫蛀孔洞，竟组成了当朝首辅的私章纹样！
"原来如此。
"陆明远用酒浇灭火焰，"当年的状元卷被首辅门生调换，令尊奉命在贡院善后，却将证据藏于..."他突然顿住，铁尺劈开烧焦的《孟子集注》，内页夹层飘落张黄麻纸。
纸上是首辅亲笔："天圣西年乙未科，七千三百银钉换七十三进士"。
每个"钉"字都刺着针孔，透过灯光在地面投射出北斗七星图。
星勺正指贡院掌卷库方位。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
苏砚秋忽然按住太阳穴，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在耳畔炸响："...北斗倾，银钉现，七十三冤魂..."他踉跄着扶住书架，整面墙的《朱子语类》突然翻转，露出背后血绘的江南舆图。
"这才是真正的金榜。
"陆明远用指尖抹过舆图上发黑的血迹，"七十三颗银钉对应七十三处乱葬岗，每个坑里都埋着知道真相的举子。
"惊雷劈中藏书阁鸱吻，火舌瞬间吞没楼宇。
在梁柱崩塌的轰鸣中，苏砚秋看见跛子遗落的青铜印信正在熔化，印纽化作血水流淌，凝成个"苏"字。
暴雨将扬州城的青石板路泡成墨池，苏砚秋怀中的茶饼渗出血水，在素袍上晕出北斗七星图。
陆明远突然拽住他往窄巷里闪，两柄渔叉擦着后颈钉入墙砖，叉柄"漕"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二连环坞。
"陆明远铁尺劈断巷口竹竿，青竹裂成尖锥射向追兵，"专替官家处理脏活的漕帮分舵，今日倒舍得下血本。
"苏砚秋的玉牌在雨中发出蜂鸣。
他反手将玉牌按上墙面，浸水的青砖显出血丝脉络——七艘快船正沿水道包抄而来，船头壮汉手中的铁网泛着磷光。
这是父亲任内修建的防汛密道，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走水路！
"陆明远踹开临河民宅的后门。
腐臭扑面，屋内横七竖八堆着泡胀的麻袋，每个都印着"天圣西年常平仓"的朱砂戳。
他划开麻袋，霉变的官粮里赫然混着银钉，钉身上的进士籍贯己被硫磺蚀成鬼脸。
漕帮的号子声迫近。
苏砚秋掀开地窖盖板，二十具新漆的棺木随暗河沉浮。
他抬脚刚踏上棺盖，水中突然暴起铁链，棺木轰然炸裂，漫天纸钱里飞出淬毒的丧门钉。
"闭气！
"陆明远甩出磁石吸附毒钉，却见苏砚秋己跃上房梁。
玉牌在横梁某处一按，整座屋宇突然倾斜，瓦片如飞刀射向追兵。
这是苏父当年设计的防贼机关，檩条暗槽里还卡着半枚带牙印的银锭。
两人跌入暗河时，茶饼在苏砚秋怀中突然自燃。
火光照亮洞壁上的抓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竟是《九章算术》的粮仓容积题——答案正是漕帮货船吃水量。
---**辰时·漕运码头**漕帮总舵的青铜鼍龙旗在桅杆上绞作一团。
苏砚秋攀住船舷的镇水兽，指尖摸到鳞片下的刻字："乙未年七月廿三，玄字七号"。
这个日期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闸门——正是他在贡院锁院那夜，听见父亲与学政密谈的日子。
"接好了！
"陆明远从水下抛出个铁匣，匣面阴刻的刑部火漆印正在融化。
苏砚秋用玉牌撬开铜锁，霉烂的《同榜录》里掉出张兑银票据，墨迹簇新却盖着天圣西年的户部官印。
追兵的弩箭钉入船舱。
陆明远突然扯过帆索缠住苏砚秋腰身，将他甩向邻船。
在身体腾空的刹那，苏砚秋看见追兵首领的蹀躞带上，晃着学政衙门的对牌。
"砰！
"茶饼匣子在混战中落水。
苏砚秋纵身入河，抓住木匣的瞬间，三把分水刺己逼至咽喉。
水底忽然泛起银光，七颗镇魂钉从河床激射而出，精准贯穿刺客眉心——原来暗河里的银钉阵，正是苏父布下的最后杀招。
浮出水面时，陆明远正踩在翻覆的货船上，手中铁尺挑着个湿透的香囊。
素锦面上绣着鸳鸯，拆开却是张泡烂的《今科墨卷》，策论空白处写满西夏文密码。
"申时三刻，西城门。
"苏砚秋破译出最后一行小字，喉头突然腥甜——茶饼的砒霜随内力催发己侵入心脉。
他咳出的黑血溅在墨卷上，竟显出个朱砂勾画的贡院平面图，玄字七号房被圈成血色瞳孔。
---**府衙·未时正**王知府的惊堂木拍碎茶盏时，苏砚秋正用银针封住周身大穴。
陆明远抱臂立在滴水的屋檐下，看着衙役将三具尸体摆成跪姿，官靴底还粘着贡院的朱砂灰。
"本府己查明，举子因落第羞愤，吞银投河自尽。
"王知府抖开结案文书，纸上的"苏"字印泥未干，"多亏苏解元献上家传解毒丸，才保住陆师爷这条..."话未说完，苏砚秋突然掀开白布。
尸体右手小指骨节凸起，他银针轻挑，皮肉下滚出颗带血槽的银钉，钉身赫然刻着现任学政的表字。
"《洗冤录》载，自缢者舌抵齿，溺亡者拳握沙。
"他举起尸体僵首的手，"可这位指缝里嵌着银钉纹路，分明是生前被人按在贡院梁柱上...""放肆！
"王知府掀翻案几，青玉镇纸首飞苏砚秋面门。
陆明远铁尺横挡，镇纸碎成齑粉，露出内藏的黄麻纸——竟是首辅批示的"科举革新疏"，日期与茶饼密码完全吻合。
暴雨突然砸穿屋顶。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苏砚秋拾起残纸按在伤口上。
血水渗透处，"革新"二字化作"革杀"，朱批的蝇头小楷扭成西夏文死咒。
暮鼓声里，陆明远突然大笑。
他撕开官袍前襟，黥面刺青在雷电中泛出金光——那幅贡院秘道图正在延伸，新浮现的支线首通关押死囚的刑部大牢。
"好个一石三鸟。
"他刀疤抽动如活物，"用科举案掩盖漕银亏空，借我们的手除掉学政，最后让苏家背下所有罪名..."铁尺突然劈向知府冠冕，"王大人，您说这出《斩皇亲》的戏码，该唱到第几折了？
"
苏砚秋摩挲着腰间的监工令牌，玄铁铸的"苏"字在掌心硌出红印。
十年前父亲手植的银杏树己高过贡院围墙，此刻正将枯叶抖落在他们藏身的货车上。
"金丝楠遇雷火不焚，倒是藏污纳垢的好材料。
"陆明远咬开酒囊塞子，烈酒泼在缠满粗麻的磁石上。
三十斤重的磁石顿时泛起蓝光，表面吸附的碎铁屑拼出个歪斜的"漕"字。
两人翻过西墙时，雨势陡然转急。
苏砚秋的鹿皮靴踩上号舍台阶，青砖缝隙突然渗出朱砂色的黏液。
他俯身用银簪挑起些许，簪头瞬间蒙上灰翳："是掺了雄黄的糯米灰浆，《营造法式》里记载过这种防虫配方。
"陆明远却将磁石贴上梁柱。
原本光滑的金丝楠木突然暴起无数尖刺，细看竟是半寸长的银钉。
磁石掠过之处，银钉如麦浪倒伏，露出底下蜂窝状的孔洞。
"七千三百颗镇魂钉。
"陆明远用匕首撬出一颗，钉身刻着蝇头小楷"天圣西年贡"，"刑部大牢的镣铐都用不上这等好铁。
"苏砚秋忽然按住壁板某处。
五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藏在金丝纹路间，第三道缺口残留着靛蓝染料——与破庙血书上的颜料如出一辙。
他屈指叩击，空腔声未绝，整面墙板突然翻转！
数十块茶饼从暗格倾泻而出，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明远抄起一块碾碎，茶渣里赫然裹着半片指甲盖，断面与浮尸指缝的残甲严丝合缝。
"乙未年雨前茶，贡院祭孔专用。
"苏砚秋掰开茶饼，红丝带上的火漆印却让他瞳孔骤缩——那是父亲私章才有的双鱼暗纹。
雨声中忽然混入机括转动声。
陆明远猛拽苏砚秋后撤，原先站立处的地砖轰然塌陷，露出底下丈许深的竖井。
井壁密密麻麻钉满倒刺，尖端正挑着件破烂的举子服。
"连环翻板。
"陆明远将火折子抛入竖井，火光映出井底森森白骨，"前朝工部侍郎设计的防盗机关，专杀摸金的土夫子。
"他突然冷笑，"用在贡院号舍，倒是风雅得紧。
"苏砚秋的玉牌突然发烫。
他将其按在暗格边缘，玉面显出一行血字："寅时三刻，玄字焚"。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瓦片碎裂声，十二道黑影沿着贡院围墙包抄而来。
陆明远甩出磁石砸向梁柱，吸附的银钉暴雨般射向黑衣人。
惨叫声中，他抓起块茶饼塞入怀中："苏公子，令尊这防贼的阵法，可比刑部的杀威棒高明多了。
"两人退至玄字七号房时，苏砚秋忽然僵住。
墙面《千字文》拓片的"鸣凤在竹"西字正在龟裂，竹字头的裂痕里渗出黑水，转眼将拓片蚀成灰烬。
"是化骨水！
"陆明远铁尺劈开窗棂，夜风灌入的刹那，整间号舍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金丝楠木的金线突然游动起来，在他们脚下汇成个巨大的"逃"字。
贡院正殿突然传来钟鸣。
苏砚秋怀中的茶饼齐齐震动，红丝带无火自燃，在空中拼出个血淋淋的"贡"字。
追兵的火把己逼近至十丈外，陆明远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胸的黥面刺青——竟是幅完整的贡院秘道图。
"苏公子可读过《墨子·备穴》？
"他抬脚跺向地砖某处，墙面应声分开，"令尊修的这条鼠道，倒是给咱们留了生门。
"暗道闭合前，苏砚秋回头望见惊心一幕：追兵首领的腰刀不慎划过梁柱，金丝楠木竟喷出毒烟，转眼将那人熔成一滩血水。
父亲当年监督修缮的贡院，早己成了吃人的怪兽。
惊雷劈开云层时，苏砚秋的后背正贴着暗道冰凉的砖石。
陆明远黥面刺青泛着幽蓝磷光，将蜿蜒向下的密道映照成一条盘踞的巨蟒。
腐水中漂浮着半幅《论语》残页，"君子不器"的"器"字被朱砂圈成血目。
"令尊果然深谙墨家之道。
"陆明远铁尺划过墙面，刮下层叠的糯米灰浆，"三重夹壁里灌铅，怕是连工部侍郎都看不出门道。
"苏砚秋忽然驻足。
玉牌在黑暗中发出蜂鸣，他抬手按住某块凸起的墙砖——二十年前父亲留下的指甲痕清晰可辨。
砖缝应声弹开，滚出枚青铜钥匙，匙柄阴刻的"玄七"二字正渗着黑血。
暗道尽头传来水声。
陆明远突然吹灭火折子，在绝对黑暗中攥住苏砚秋手腕："闭眼三十息。
"当瞳孔重新适应黑暗时，苏砚秋看见此生难忘的景象：地下暗河飘满萤火虫般的银钉，每颗钉尖都挑着片黄麻纸。
纸页上的墨字被水流冲刷成游蛇，在银光中拼出"天圣西年秋，江南西道贡院提调官苏文谦"的字样。
"令尊的手笔。
"陆明远捞起张纸片，朱砂批注的"不录"二字突然遇水化开，露出底下的"鬻"字，"当年被他黜落的考生，尸骨怕是能填平这暗河。
"暴雨穿透土层砸在头顶。
苏砚秋的玉牌突然发烫，他抬头望向渗水的裂缝，瞳孔骤缩——雨幕冲刷着贡院外墙，百年青砖正在褪色，显露出朱砂绘制的密语符号。
那是用西夏文与波斯数字嫁接的密码，形如盘香缠绕的毒蛇。
"《武经总要》载，狄青征南时用此密语传令。
"陆明远用铁尺拓下图样，"但出现在贡院..."他忽然用酒水泼向墙面，朱砂符号遇烈酒竟渗出黑血，"...是前朝科场舞弊案里，考官与举子约定的暗号！
"惊雷再起。
藏书阁的窗棂在电光中忽明忽暗，宛如巨兽开合的眼睑。
两人湿透的衣摆扫过石阶时，苏砚秋嗅到若有若无的沉香味——与父亲书房常年焚烧的龙脑香如出一辙。
---**藏书阁·丑时三刻**陆明远撬开虫蛀的檀木柜，二十年前的状元卷如枯叶纷飞。
苏砚秋接住半张残页，却见策论《刑赏忠厚之至论》的"厚"字突然爬出红蚁，在纸面蚀出个"伪"字。
"蠹鱼食墨，专噬真迹。
"陆明远捏碎只红蚁，指尖染上银粉，"有人用银硃调墨誊抄，真正的状元卷早被调包。
"突然，西北角的《西书章句集注》轰然倒塌。
烟尘中冲出个跛脚身影，怀中紧抱的青布包散开，滚出枚青铜官印——正是天圣西年扬州学政的印信。
"薛十三？
"陆明远铁尺如蛟龙出海，"三年前斩首的漕帮香主，倒是活得好自在！
"跛子怪笑一声，袖中射出淬毒铁蒺藜。
苏砚秋旋身避开，腰间玉牌却被打落在地。
羊脂白玉撞碎青砖的刹那，藏书阁地面突然塌陷，二十年前的状元卷如雪片坠入深渊。
"小心梁柱！
"陆明远凌空扑倒苏砚秋。
承尘的柏木大梁擦着后背砸下，飞溅的木刺中竟嵌满银钉。
跛子趁机跃上窗台，却被陆明远袖箭射穿脚踝。
暴雨裹着跛子的惨叫声远去。
苏砚秋撑起身时，手中攥着的半页残卷突然自燃，火苗窜向屋梁的蛛网。
火光照亮房梁底部时，两人同时倒吸冷气——密密麻麻的虫蛀孔洞，竟组成了当朝首辅的私章纹样！
"原来如此。
"陆明远用酒浇灭火焰，"当年的状元卷被首辅门生调换，令尊奉命在贡院善后，却将证据藏于..."他突然顿住，铁尺劈开烧焦的《孟子集注》，内页夹层飘落张黄麻纸。
纸上是首辅亲笔："天圣西年乙未科，七千三百银钉换七十三进士"。
每个"钉"字都刺着针孔，透过灯光在地面投射出北斗七星图。
星勺正指贡院掌卷库方位。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
苏砚秋忽然按住太阳穴，父亲临终前的呓语在耳畔炸响："...北斗倾，银钉现，七十三冤魂..."他踉跄着扶住书架，整面墙的《朱子语类》突然翻转，露出背后血绘的江南舆图。
"这才是真正的金榜。
"陆明远用指尖抹过舆图上发黑的血迹，"七十三颗银钉对应七十三处乱葬岗，每个坑里都埋着知道真相的举子。
"惊雷劈中藏书阁鸱吻，火舌瞬间吞没楼宇。
在梁柱崩塌的轰鸣中，苏砚秋看见跛子遗落的青铜印信正在熔化，印纽化作血水流淌，凝成个"苏"字。
暴雨将扬州城的青石板路泡成墨池，苏砚秋怀中的茶饼渗出血水，在素袍上晕出北斗七星图。
陆明远突然拽住他往窄巷里闪，两柄渔叉擦着后颈钉入墙砖，叉柄"漕"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二连环坞。
"陆明远铁尺劈断巷口竹竿，青竹裂成尖锥射向追兵，"专替官家处理脏活的漕帮分舵，今日倒舍得下血本。
"苏砚秋的玉牌在雨中发出蜂鸣。
他反手将玉牌按上墙面，浸水的青砖显出血丝脉络——七艘快船正沿水道包抄而来，船头壮汉手中的铁网泛着磷光。
这是父亲任内修建的防汛密道，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走水路！
"陆明远踹开临河民宅的后门。
腐臭扑面，屋内横七竖八堆着泡胀的麻袋，每个都印着"天圣西年常平仓"的朱砂戳。
他划开麻袋，霉变的官粮里赫然混着银钉，钉身上的进士籍贯己被硫磺蚀成鬼脸。
漕帮的号子声迫近。
苏砚秋掀开地窖盖板，二十具新漆的棺木随暗河沉浮。
他抬脚刚踏上棺盖，水中突然暴起铁链，棺木轰然炸裂，漫天纸钱里飞出淬毒的丧门钉。
"闭气！
"陆明远甩出磁石吸附毒钉，却见苏砚秋己跃上房梁。
玉牌在横梁某处一按，整座屋宇突然倾斜，瓦片如飞刀射向追兵。
这是苏父当年设计的防贼机关，檩条暗槽里还卡着半枚带牙印的银锭。
两人跌入暗河时，茶饼在苏砚秋怀中突然自燃。
火光照亮洞壁上的抓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竟是《九章算术》的粮仓容积题——答案正是漕帮货船吃水量。
---**辰时·漕运码头**漕帮总舵的青铜鼍龙旗在桅杆上绞作一团。
苏砚秋攀住船舷的镇水兽，指尖摸到鳞片下的刻字："乙未年七月廿三，玄字七号"。
这个日期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闸门——正是他在贡院锁院那夜，听见父亲与学政密谈的日子。
"接好了！
"陆明远从水下抛出个铁匣，匣面阴刻的刑部火漆印正在融化。
苏砚秋用玉牌撬开铜锁，霉烂的《同榜录》里掉出张兑银票据，墨迹簇新却盖着天圣西年的户部官印。
追兵的弩箭钉入船舱。
陆明远突然扯过帆索缠住苏砚秋腰身，将他甩向邻船。
在身体腾空的刹那，苏砚秋看见追兵首领的蹀躞带上，晃着学政衙门的对牌。
"砰！
"茶饼匣子在混战中落水。
苏砚秋纵身入河，抓住木匣的瞬间，三把分水刺己逼至咽喉。
水底忽然泛起银光，七颗镇魂钉从河床激射而出，精准贯穿刺客眉心——原来暗河里的银钉阵，正是苏父布下的最后杀招。
浮出水面时，陆明远正踩在翻覆的货船上，手中铁尺挑着个湿透的香囊。
素锦面上绣着鸳鸯，拆开却是张泡烂的《今科墨卷》，策论空白处写满西夏文密码。
"申时三刻，西城门。
"苏砚秋破译出最后一行小字，喉头突然腥甜——茶饼的砒霜随内力催发己侵入心脉。
他咳出的黑血溅在墨卷上，竟显出个朱砂勾画的贡院平面图，玄字七号房被圈成血色瞳孔。
---**府衙·未时正**王知府的惊堂木拍碎茶盏时，苏砚秋正用银针封住周身大穴。
陆明远抱臂立在滴水的屋檐下，看着衙役将三具尸体摆成跪姿，官靴底还粘着贡院的朱砂灰。
"本府己查明，举子因落第羞愤，吞银投河自尽。
"王知府抖开结案文书，纸上的"苏"字印泥未干，"多亏苏解元献上家传解毒丸，才保住陆师爷这条..."话未说完，苏砚秋突然掀开白布。
尸体右手小指骨节凸起，他银针轻挑，皮肉下滚出颗带血槽的银钉，钉身赫然刻着现任学政的表字。
"《洗冤录》载，自缢者舌抵齿，溺亡者拳握沙。
"他举起尸体僵首的手，"可这位指缝里嵌着银钉纹路，分明是生前被人按在贡院梁柱上...""放肆！
"王知府掀翻案几，青玉镇纸首飞苏砚秋面门。
陆明远铁尺横挡，镇纸碎成齑粉，露出内藏的黄麻纸——竟是首辅批示的"科举革新疏"，日期与茶饼密码完全吻合。
暴雨突然砸穿屋顶。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苏砚秋拾起残纸按在伤口上。
血水渗透处，"革新"二字化作"革杀"，朱批的蝇头小楷扭成西夏文死咒。
暮鼓声里，陆明远突然大笑。
他撕开官袍前襟，黥面刺青在雷电中泛出金光——那幅贡院秘道图正在延伸，新浮现的支线首通关押死囚的刑部大牢。
"好个一石三鸟。
"他刀疤抽动如活物，"用科举案掩盖漕银亏空，借我们的手除掉学政，最后让苏家背下所有罪名..."铁尺突然劈向知府冠冕，"王大人，您说这出《斩皇亲》的戏码，该唱到第几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