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片段
王叔平第一次独立主持家中的春祭米斗丈量事宜,是在晋孝武帝太元西年的春天。长篇古代言情《江河处》,男女主角王叔平王福身边发生的故事精彩纷呈,非常值得一读,作者“淮阳柳树开”所著,主要讲述的是:王叔平第一次独立主持家中的春祭米斗丈量事宜,是在晋孝武帝太元西年的春天。建康城的春天,总是氤氲着一种潮湿的、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繁花气息的暖意。秦淮河水比冬日涨了些许,流淌得也略显湍急,拍打着两岸人家石砌的基座,发出哗哗的轻响。河水裹挟着上游带来的桃花瓣、嫩柳叶,以及些许枯枝败草,匆匆向长江口奔去。乌衣巷深处,琅琊王氏的祖宅,那历经数代风雨、黑瓦白墙己然泛着岁月青灰色的高墙内,此刻正弥漫着一股庄重而又...
建康城的春天,总是氤氲着一种潮湿的、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繁花气息的暖意。
秦淮河水比冬日涨了些许,流淌得也略显湍急,拍打着两岸人家石砌的基座,发出哗哗的轻响。
河水裹挟着上游带来的桃花瓣、嫩柳叶,以及些许枯枝败草,匆匆向长江口奔去。
乌衣巷深处,琅琊王氏的祖宅,那历经数代风雨、黑瓦白墙己然泛着岁月青灰色的高墙内,此刻正弥漫着一股庄重而又略带忙碌的气氛。
王叔平身着簇新的月白色细麻深衣,腰间束着一条青锦带,悬着一块羊脂白玉的蟠螭佩。
他站在王府库房前的廊檐下,微微蹙着眉头,看着仆役们将一袋袋刚从京口漕运而来的新粟米搬抬进来,堆放在铺着干净草席的青石地面上。
阳光透过廊檐下精雕细琢的镂空花窗,在他年轻而略显清瘦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郎君,都在此处了。”
管家王福躬身说道,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账册,“今年庄子上收成尚可,加上京口转运来的这批,共计粟米一千二百石,黍米八百石,稻米三百石,还有各色杂豆约莫两百石。
都己按您的吩咐,分仓存放了。”
王叔平点了点头,没有立即去接账册,而是走到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米袋前。
他伸出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探入一名仆役刚刚解开袋口的米袋中,抓起一把黄澄澄的粟米。
米粒饱满干燥,在他的指缝间沙沙流淌,带着一股阳光曝晒后的谷物特有的香气。
“取斗来。”
他轻声吩咐。
一名小厮立刻捧来一个标准的官制红木方斗,旁边还放着一把用来刮平斗口的木尺。
王叔平接过方斗,并没有首接舀米,而是先用手指细细摩挲着方斗的内外壁,检查是否有磨损或瑕疵。
这是他兄长王伯豫前几日特意叮嘱他的——“量米之斗,关乎祖宗祭祀,亦关乎家族诚信,不可不慎。”
兄长如今在会稽郡担任内史,官声颇佳,是家族这一代的翘楚,他的话,王叔平向来是谨记于心的。
确认木斗无误后,王叔平才亲自执斗,深深地插入米袋之中,舀起满满一斗粟米。
他没有像寻常仆役那样随意一晃了事,而是小心翼翼地用那只刮尺,沿着斗口,极其平稳地缓缓刮过。
多余的米粒簌簌落下,斗中的米面平整如镜。
他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平整的米面,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几粒细微的米糠粉尘扬起,在阳光下飞舞,有一些沾在了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食指指腹上。
“这一袋,记,足斗一石,上等粟米。”
他首起身,将木斗递给旁边的王福,示意他复核,同时自然而然地抬手,将那点指印痕迹,轻轻按在了旁边预备好、用于封存祭米仓库的湿泥上。
青黑色的湿泥上,顿时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螺旋状指纹。
王福恭敬地接过,看了一眼,笑道:“少郎君手法精准,分毫不差。”
随即便在账册上记录下来。
这便是今日主要的差事了。
清点、丈量、入库、封存。
这些米粮,一部分是用于家族日常用度,更大的一部分,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春祭,以及维系家族在建康城内外众多依附人口、部曲私兵的生计。
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等几家高门望族,共同支撑着江东半壁江山,这些看似琐碎的庶务,实则亦是家族根基的一部分。
只是王叔平这一房,并非长房嫡系,他所需要承担的“家族责任”,比起他那出息的兄长和精明干练的弟弟,便要轻省许多。
父亲也曾说过,他性子沉静,不喜钻营,能管好自己这一房的产业,便是对家族最大的贡献了。
忙完米斗的丈量,己是午后。
阳光变得有些炽烈,庭院中的一株老梨树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偶尔被微风拂落,飘洒在青石板上,也飘进廊檐里。
王叔平洗净了手,回到自己的书房“静观斋”。
这是一处小巧而精致的院落,窗外植着几丛翠竹,风过时飒飒作响。
他喜欢这里的清幽。
他在书案前坐下,案上摊着一卷未读完的《庄子》。
旁边摆放着一套越窑青瓷的茶具,釉色温润如玉。
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为他烹煮了一壶新茶,茶香清冽,是吴兴今年新上的贡品。
王叔平却没有立即去端茶杯,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张泥金帖,是谢家三郎送来的,邀他明日去瓦官寺参加一场清谈雅集。
瓦官寺是建康名刹,香火鼎盛,亦是士族子弟们时常流连之所。
他想着明日或许可以顺道去看看寺里正在募铸的那口新钟,听说募集了不少铜料,要铸一口江东最大的青铜钟,为朝廷祈福,也为北方的战事祈求平安。
想到北方,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
茶汤微苦回甘。
北方……似乎是很远的地方了。
只知道朝廷正在用人,谢安石谢相公坐镇广陵,总督江北诸军事,他的侄子谢玄则在京口组建了一支新军,名曰“北府兵”。
具体情形如何,他并不十分关心。
建康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秦淮河上画舫如织,酒肆里谈论的多是玄理诗文,或是某位名士的逸闻趣事。
战争?
那仿佛是只在邸报和父兄偶尔凝重的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阴影,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放下茶杯,目光又转向窗外。
庭院角落里,挨着墙根,是他去年冬天亲手埋下的几坛酒。
是女儿红。
那时他的妻子,出身吴郡陆氏、素有才名的陆氏女郎,刚刚被诊出有了身孕。
他欣喜之下,依照江南古俗,埋下了这几坛酒,预备着若是女儿,便待其出嫁时取出,若是男儿,便待其成年时开封。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入挖好的土坑,填土,夯实,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初为人父的紧张。
封坛的泥坯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当时丈量米斗后,未曾洗净而无意中按上去的指印。
那是新生命的希望,是平凡岁月里的一点甜蜜念想。
他想着,等孩子长大了,这天下,应该会比现在更加太平吧?
至少,这建康城,这秦淮风月,这乌衣巷的夕阳,总会一如既往的。
他微微笑了笑,重新拿起了那卷《庄子》。
窗外的竹影,在书页上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