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凡躯镇苍穹
第3章 药铺里的世道
符家彻底断了粮。
那点被搜刮走的粮食，是熬过这个冬天最后的希望。
符老汉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蹲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一言不发。
符大娘病得更重了，躺在炕上不住地咳嗽，咳得人心头发慌。
陆渊看着灶膛里即将熄灭的余烬，又看了看蜷在草垫子上，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脸色愈发苍白的符小杜。
她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把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裹得更紧了些。
“我去城里。”
陆渊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屋里死寂的沉默。
符老汉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惊惶：“你去城里做啥？
你一个娃子……我能采药。”
陆渊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山里有些草药，城里药铺收。
换了钱，买点粮食回来。”
他记得父母还在时，教过他辨认几种常见的药材。
这乱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山野间自生自灭的草药，和挣扎求生的采药人。
符老汉张了张嘴，想阻止，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妻子痛苦的睡容，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小心些。”
陆渊没再多说，找了把豁口的柴刀，背上一个破旧的背篓，推开门走进了凛冽的寒风里。
符小杜抬起头，望着他瘦小却挺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双清澈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进城的路并不远，却仿佛两个世界。
越靠近云州城，路边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
冻僵的尸首被随意丢弃在路旁，任由野狗啃噬。
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残垣断壁下，眼神空洞，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施舍，或是死亡。
城墙脚下，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可怕传闻。
守城的兵卒穿着肮脏的号服，对进城的人爱答不理，只对看起来有些油水的行商露出谄媚又贪婪的笑。
城内的景象稍好，但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繁华。
酒楼里隐约传出划拳行令声，而街角巷尾，乞讨声、叫卖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嘈杂而麻木。
陆渊按照记忆，找到了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
门面不算小，牌匾上的金字却有些斑驳。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很高，几乎到他胸口。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算盘，瞥见他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进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收药吗？”
陆仰起头，提高声音问道。
伙计这才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背上那个空荡荡的背篓，嗤笑一声：“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花，别耽误爷做生意。”
陆渊抿了抿唇，从怀里小心地掏出几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药，这是他清晨在山脚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有药材，你看看。”
伙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眼神微微一动。
那几株草药品相不错，而且其中一株“血见愁”正是治疗外伤止血的紧俏货。
他脸上立刻堆起虚伪的笑容，绕过柜台走过来：“哟，小家伙，还真有点东西。
来，给我瞧瞧。”
他接过草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伸出五根手指：“这些，五个铜子，我收了。”
陆渊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价格低得离谱。
这几株药，若在太平年月，至少值二三十个铜钱。
他摇了摇头，伸手要去拿回草药：“不卖。”
伙计脸色一沉，把草药藏到身后：“嘿！
给你脸了是吧？
五个铜子不少了！
爱卖不卖，滚蛋！”
就在这时，内堂帘子掀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陆渊，又落在伙计手里的草药上，眼中闪过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
“怎么回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掌柜的威严。
伙计立刻换上一副恭敬面孔，凑过去低语了几句，将草药递上。
掌柜的拿起那株“血见愁”，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一番陆渊，脸上露出一种看似和蔼，实则居高临下的笑容：“小兄弟，这药是你采的？
不容易啊。
这样，我张某人做生意最讲公道，给你八个铜子，如何？”
八个铜子，或许能买回一小袋掺了沙子的糙米，够符家吃两三天。
陆渊心中计算着，依旧摇头：“掌柜的，这株‘血见愁’至少值二十文。”
张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透出冷意：“二十文？
小兄弟，你怕是不知道现在的行情。
兵荒马乱的，药材不好卖啊！
况且，你这药沾了泥土，品相不佳，药性也流失了不少……十个铜子，顶天了！”
正当陆渊准备再次拒绝时，药铺门口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面色青紫、气息微弱的孩子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张掌柜不住磕头：“张掌柜！
张神医！
求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娃吧！
他吃错了东西，快不行了！
求您给副药，我……我给您当牛做马！”
那孩子约莫三西岁，小小的身子因为痛苦而蜷缩着，眼看就要不行了。
张掌柜皱了皱眉，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示意伙计：“去看看，什么毛病。”
伙计上前，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孩子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回头对张掌柜道：“掌柜的，像是中了瘴疠之毒，得用‘清心解毒散’。”
张掌柜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清心解毒散’，五钱银子。”
那妇人一听，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磕头磕得更响了，额头都渗出血迹：“五钱……五钱银子？
张掌柜，我……我哪里拿得出啊！
我男人死在了北疆，家里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求您发发慈悲，先赊给我，我做工还您，我做一辈子工还您！”
张掌柜冷哼一声：“赊账？
我这济世堂不是善堂！
没钱就赶紧把人抬走，别死在我这里，晦气！”
那妇人绝望的哀嚎和掌柜冰冷的话语，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进陆渊的耳中。
他看着那濒死的孩子，看着那绝望的母亲，又看了看张掌柜那冷漠算计的嘴脸，以及柜台里那些摆放整齐、却只为富人准备的药材。
他忽然明白了，这间挂着“济世”招牌的药铺，和外面那个吃人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再看那株“血见愁”，也不再争辩价格。
他默默地背起空背篓，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是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张掌柜冰冷的逐客令。
走出药铺，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压不住他心口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济世堂”的牌匾。
这世道，病得更重。
那点被搜刮走的粮食，是熬过这个冬天最后的希望。
符老汉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蹲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一言不发。
符大娘病得更重了，躺在炕上不住地咳嗽，咳得人心头发慌。
陆渊看着灶膛里即将熄灭的余烬，又看了看蜷在草垫子上，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脸色愈发苍白的符小杜。
她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把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裹得更紧了些。
“我去城里。”
陆渊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屋里死寂的沉默。
符老汉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惊惶：“你去城里做啥？
你一个娃子……我能采药。”
陆渊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山里有些草药，城里药铺收。
换了钱，买点粮食回来。”
他记得父母还在时，教过他辨认几种常见的药材。
这乱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山野间自生自灭的草药，和挣扎求生的采药人。
符老汉张了张嘴，想阻止，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妻子痛苦的睡容，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小心些。”
陆渊没再多说，找了把豁口的柴刀，背上一个破旧的背篓，推开门走进了凛冽的寒风里。
符小杜抬起头，望着他瘦小却挺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双清澈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进城的路并不远，却仿佛两个世界。
越靠近云州城，路边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
冻僵的尸首被随意丢弃在路旁，任由野狗啃噬。
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残垣断壁下，眼神空洞，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施舍，或是死亡。
城墙脚下，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可怕传闻。
守城的兵卒穿着肮脏的号服，对进城的人爱答不理，只对看起来有些油水的行商露出谄媚又贪婪的笑。
城内的景象稍好，但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繁华。
酒楼里隐约传出划拳行令声，而街角巷尾，乞讨声、叫卖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嘈杂而麻木。
陆渊按照记忆，找到了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
门面不算小，牌匾上的金字却有些斑驳。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很高，几乎到他胸口。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算盘，瞥见他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进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收药吗？”
陆仰起头，提高声音问道。
伙计这才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背上那个空荡荡的背篓，嗤笑一声：“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花，别耽误爷做生意。”
陆渊抿了抿唇，从怀里小心地掏出几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药，这是他清晨在山脚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有药材，你看看。”
伙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眼神微微一动。
那几株草药品相不错，而且其中一株“血见愁”正是治疗外伤止血的紧俏货。
他脸上立刻堆起虚伪的笑容，绕过柜台走过来：“哟，小家伙，还真有点东西。
来，给我瞧瞧。”
他接过草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伸出五根手指：“这些，五个铜子，我收了。”
陆渊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价格低得离谱。
这几株药，若在太平年月，至少值二三十个铜钱。
他摇了摇头，伸手要去拿回草药：“不卖。”
伙计脸色一沉，把草药藏到身后：“嘿！
给你脸了是吧？
五个铜子不少了！
爱卖不卖，滚蛋！”
就在这时，内堂帘子掀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陆渊，又落在伙计手里的草药上，眼中闪过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
“怎么回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掌柜的威严。
伙计立刻换上一副恭敬面孔，凑过去低语了几句，将草药递上。
掌柜的拿起那株“血见愁”，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一番陆渊，脸上露出一种看似和蔼，实则居高临下的笑容：“小兄弟，这药是你采的？
不容易啊。
这样，我张某人做生意最讲公道，给你八个铜子，如何？”
八个铜子，或许能买回一小袋掺了沙子的糙米，够符家吃两三天。
陆渊心中计算着，依旧摇头：“掌柜的，这株‘血见愁’至少值二十文。”
张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透出冷意：“二十文？
小兄弟，你怕是不知道现在的行情。
兵荒马乱的，药材不好卖啊！
况且，你这药沾了泥土，品相不佳，药性也流失了不少……十个铜子，顶天了！”
正当陆渊准备再次拒绝时，药铺门口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面色青紫、气息微弱的孩子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张掌柜不住磕头：“张掌柜！
张神医！
求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娃吧！
他吃错了东西，快不行了！
求您给副药，我……我给您当牛做马！”
那孩子约莫三西岁，小小的身子因为痛苦而蜷缩着，眼看就要不行了。
张掌柜皱了皱眉，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示意伙计：“去看看，什么毛病。”
伙计上前，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孩子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回头对张掌柜道：“掌柜的，像是中了瘴疠之毒，得用‘清心解毒散’。”
张掌柜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清心解毒散’，五钱银子。”
那妇人一听，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磕头磕得更响了，额头都渗出血迹：“五钱……五钱银子？
张掌柜，我……我哪里拿得出啊！
我男人死在了北疆，家里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求您发发慈悲，先赊给我，我做工还您，我做一辈子工还您！”
张掌柜冷哼一声：“赊账？
我这济世堂不是善堂！
没钱就赶紧把人抬走，别死在我这里，晦气！”
那妇人绝望的哀嚎和掌柜冰冷的话语，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进陆渊的耳中。
他看着那濒死的孩子，看着那绝望的母亲，又看了看张掌柜那冷漠算计的嘴脸，以及柜台里那些摆放整齐、却只为富人准备的药材。
他忽然明白了，这间挂着“济世”招牌的药铺，和外面那个吃人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再看那株“血见愁”，也不再争辩价格。
他默默地背起空背篓，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是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张掌柜冰冷的逐客令。
走出药铺，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压不住他心口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块“济世堂”的牌匾。
这世道，病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