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磊的黑色传奇
第3章 出狱与誓言
六个月后。
监狱的铁门再次打开时，聂磊几乎认不出外面的世界了。
1983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风里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布衫——那是入狱时母亲给他做的，如今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六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瘦了整整一圈，但也让他身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走吧。
"王管教在他身后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出去了就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
"聂磊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迈步跨过那道门槛，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监狱外墙上的标语还鲜红如血："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
"磊磊！
"母亲李桂英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抱住他，眼泪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肩头。
她摸着他的脸，他的手，像是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瘦了...瘦了这么多..."她泣不成声。
父亲聂大海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半年不见，父亲的鬓角全白了，背也佝偻了些。
"爸。
"聂磊叫了一声。
聂大海点点头，走上前来，把布包递给他："里面是你以前的衣服，换了吧。
"聂磊没接，他的目光越过父母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身上。
是审判长李正国。
李正国穿着一身法官制服，站在一辆自行车旁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见聂磊看过来，他推着自行车走上前。
"聂磊同志。
"李正国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的案子...我们重新审议了。
抢劫一块三毛五，判六年确实过重。
现在改判拘役六个月，你今天可以回家了。
"聂磊一动不动地站着，风吹起他过长的头发，露出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李桂英赶紧拉了他一把："快谢谢李审判长，要不是他重新审理..."聂磊轻轻挣脱母亲的手，向前迈了一步，首首地盯着李正国。
"李审判长，"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李正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说。
""你们原本，"聂磊一字一顿地问，"凭什么判我有罪？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正国的脸色变了变，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当时是严打期间，量刑标准...""标准？
"聂磊轻轻打断他，"一块三毛五，换六年。
这就是标准？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李正国沉默了。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法院工作有失误。
我代表...""不用代表。
"聂磊再次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你们在判我六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六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
秋风卷起几片枯叶，在三人之间打转。
聂磊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好了，我现在知道了。
"他说，"规矩，是你们定的。
但你们连自己定的规矩，都守不好。
"他转身，从父亲手里接过布包，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李桂英慌忙向李正国鞠了一躬，快步跟上儿子。
聂大海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聂磊看着街道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即墨路市场还是那么热闹，卖冰棍的老太太还在老地方，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在台球室门口抽烟。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一切都变了。
回到家，那个他从小长大的筒子楼里，邻居们看见他，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有人匆匆关门，有人假装没看见。
"别介意，"李桂英小声说，"大家就是...就是还没习惯。
"聂磊没说话。
家里的摆设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墙上多了一张他的照片——那是他中学毕业时拍的，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
他站在照片前看了很久。
"去洗个澡吧，"聂大海说，"我给你烧了热水。
"浴室里，聂磊脱下那身囚服，第一次在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模样。
瘦，太瘦了，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
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和伤疤——那是监狱留给他的纪念。
但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现在深不见底，像是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伸手，抹去镜面上的水汽。
"聂磊，"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死过一次了。
"从今天起，活着的，是另一个人。
洗完澡出来，母亲己经做了一桌菜。
青椒肉丝、西红柿鸡蛋、红烧排骨...都是他爱吃的。
"吃吧，"李桂英给他夹菜，"这半年，你受苦了。
"聂磊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之后有什么打算？
"聂大海问，"我托人问了，港务局在招工，你要是想去...""不去。
"聂磊头也不抬。
"那你想做什么？
"聂磊放下筷子，抬起头："还没想好。
"饭后，他一个人上了天台。
这里是他的老根据地，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在这里玩。
天己经黑了，青岛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
远处，城市的灯火像一条流动的银河。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刘毅林和任昊站在天台门口。
"磊哥..."刘毅林的声音有些哽咽。
任昊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用力抱了他一下。
三个人并肩站在天台边缘，望着脚下的城市。
"这半年，大家怎么样？
"聂磊问。
"还行，"刘毅林说，"就是...没了你，大家都没主心骨了。
"任昊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上："你在里面...受罪了吧？
"聂磊吸了一口烟，感受着尼古丁在肺里流转。
半年没抽烟，他有点不适应，咳嗽了两声。
"都过去了。
"他说。
沉默了一会儿，刘毅林忍不住问："磊哥，之后有什么打算？
"聂磊没立即回答。
他望着远方，那里是青岛最繁华的地带，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而他们所在的这片老城区，像是被遗忘的角落，黯淡无光。
"你们还记得，我游街那天吗？
"他突然问。
刘毅林和任昊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记得。
"聂磊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两人心上，"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些骂声，那些唾沫，那些看热闹的眼神..."他转过身，面对两个兄弟，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从今天起，"他一字一顿地说，"规矩，由我来定。
"夜风吹过，扬起他的衣角。
"我要让整个青岛，"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我的名字。
"刘毅林和任昊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他们觉得眼前的聂磊既熟悉又陌生。
他还是那个带着他们闯荡的磊哥，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冰冷的、危险的东西，在他体内苏醒。
楼下传来李桂英的呼唤："磊磊，快下来吃水果！
"聂磊应了一声，掐灭烟头。
转身下楼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
灯火依旧，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己经不一样了。
永远都不一样了。
监狱的铁门再次打开时，聂磊几乎认不出外面的世界了。
1983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风里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布衫——那是入狱时母亲给他做的，如今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六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瘦了整整一圈，但也让他身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走吧。
"王管教在他身后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出去了就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
"聂磊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迈步跨过那道门槛，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监狱外墙上的标语还鲜红如血："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
"磊磊！
"母亲李桂英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抱住他，眼泪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肩头。
她摸着他的脸，他的手，像是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瘦了...瘦了这么多..."她泣不成声。
父亲聂大海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半年不见，父亲的鬓角全白了，背也佝偻了些。
"爸。
"聂磊叫了一声。
聂大海点点头，走上前来，把布包递给他："里面是你以前的衣服，换了吧。
"聂磊没接，他的目光越过父母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身上。
是审判长李正国。
李正国穿着一身法官制服，站在一辆自行车旁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见聂磊看过来，他推着自行车走上前。
"聂磊同志。
"李正国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的案子...我们重新审议了。
抢劫一块三毛五，判六年确实过重。
现在改判拘役六个月，你今天可以回家了。
"聂磊一动不动地站着，风吹起他过长的头发，露出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李桂英赶紧拉了他一把："快谢谢李审判长，要不是他重新审理..."聂磊轻轻挣脱母亲的手，向前迈了一步，首首地盯着李正国。
"李审判长，"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李正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说。
""你们原本，"聂磊一字一顿地问，"凭什么判我有罪？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正国的脸色变了变，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当时是严打期间，量刑标准...""标准？
"聂磊轻轻打断他，"一块三毛五，换六年。
这就是标准？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李正国沉默了。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法院工作有失误。
我代表...""不用代表。
"聂磊再次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你们在判我六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六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
秋风卷起几片枯叶，在三人之间打转。
聂磊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好了，我现在知道了。
"他说，"规矩，是你们定的。
但你们连自己定的规矩，都守不好。
"他转身，从父亲手里接过布包，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李桂英慌忙向李正国鞠了一躬，快步跟上儿子。
聂大海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聂磊看着街道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即墨路市场还是那么热闹，卖冰棍的老太太还在老地方，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在台球室门口抽烟。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一切都变了。
回到家，那个他从小长大的筒子楼里，邻居们看见他，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有人匆匆关门，有人假装没看见。
"别介意，"李桂英小声说，"大家就是...就是还没习惯。
"聂磊没说话。
家里的摆设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墙上多了一张他的照片——那是他中学毕业时拍的，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
他站在照片前看了很久。
"去洗个澡吧，"聂大海说，"我给你烧了热水。
"浴室里，聂磊脱下那身囚服，第一次在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模样。
瘦，太瘦了，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
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和伤疤——那是监狱留给他的纪念。
但变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现在深不见底，像是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伸手，抹去镜面上的水汽。
"聂磊，"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死过一次了。
"从今天起，活着的，是另一个人。
洗完澡出来，母亲己经做了一桌菜。
青椒肉丝、西红柿鸡蛋、红烧排骨...都是他爱吃的。
"吃吧，"李桂英给他夹菜，"这半年，你受苦了。
"聂磊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之后有什么打算？
"聂大海问，"我托人问了，港务局在招工，你要是想去...""不去。
"聂磊头也不抬。
"那你想做什么？
"聂磊放下筷子，抬起头："还没想好。
"饭后，他一个人上了天台。
这里是他的老根据地，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在这里玩。
天己经黑了，青岛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
远处，城市的灯火像一条流动的银河。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刘毅林和任昊站在天台门口。
"磊哥..."刘毅林的声音有些哽咽。
任昊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用力抱了他一下。
三个人并肩站在天台边缘，望着脚下的城市。
"这半年，大家怎么样？
"聂磊问。
"还行，"刘毅林说，"就是...没了你，大家都没主心骨了。
"任昊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上："你在里面...受罪了吧？
"聂磊吸了一口烟，感受着尼古丁在肺里流转。
半年没抽烟，他有点不适应，咳嗽了两声。
"都过去了。
"他说。
沉默了一会儿，刘毅林忍不住问："磊哥，之后有什么打算？
"聂磊没立即回答。
他望着远方，那里是青岛最繁华的地带，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而他们所在的这片老城区，像是被遗忘的角落，黯淡无光。
"你们还记得，我游街那天吗？
"他突然问。
刘毅林和任昊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记得。
"聂磊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两人心上，"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些骂声，那些唾沫，那些看热闹的眼神..."他转过身，面对两个兄弟，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从今天起，"他一字一顿地说，"规矩，由我来定。
"夜风吹过，扬起他的衣角。
"我要让整个青岛，"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我的名字。
"刘毅林和任昊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他们觉得眼前的聂磊既熟悉又陌生。
他还是那个带着他们闯荡的磊哥，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冰冷的、危险的东西，在他体内苏醒。
楼下传来李桂英的呼唤："磊磊，快下来吃水果！
"聂磊应了一声，掐灭烟头。
转身下楼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
灯火依旧，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己经不一样了。
永远都不一样了。